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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诏的回归,是阁罗凤的国策,可以说,临死,他也没有忘记这件事,也难以瞑目。可是,南诏的回归,却并不简单,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。
而且,这个过程一波三折,充满戏剧性,也充满传奇性,更充满了风险和跌宕。
阁罗凤活着时,回归的机会并不成熟,也不现实。此时,唐朝正处于内乱中,烽烟四起,千里中原,鼙鼓交加,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叛乱如同火焰,这儿灭掉,那儿燃起,腾腾一片。此时,吐蕃赞普乘着大唐内乱,忘记了曾是大唐的外甥,带着高原健儿,奋兵直击,开疆拓土,占去大唐大片土地,用唐朝名相李泌的话说:“吐蕃幸国之灾,陷河、陇数千里之地。”阁罗凤投靠吐蕃,一方面有借得大树好乘凉的想法,抱着吐蕃的大腿,和唐朝叫板,一点也不用担心吃亏;另外一方面,就当是形势,他也不敢背叛吐蕃;再次,大唐明显的已经落霞漫天,如乐游原上的一轮夕阳,摇摇欲坠,自顾不暇,更顾不得大理。大理,也没回归的必要。
政治就是如此冷酷,自私,谁也怪不得谁。
可是,到了德宗时期,唐朝形势,又突然一变。
首先,经过长期战争的锻炼,唐朝的军队,再也不是安史之乱初起时的豆渣兵了,再也不是“素不习战”的军队了。多年沙场金戈铁马的锻打,多年两阵搏杀的锤炼,已由绕指柔化为百炼钢,不出手则以,一旦出手,就有太宗时的兵锋无敌的态势;其次,鼓角铁血长期熏陶,攻关夺隘的无数拼搏,德宗朝的将军,百战余生,无论实战经验,还是胸中谋略,都不同于玄宗时期,很有一群出类拔萃者,如李晟、马燧、浑瑊等,就是其中的不败名将,为吐蕃极为忌惮,以至于吐蕃赞普认为,“唐之良将,李晟、马燧、浑瑊”。而朝廷宰相李泌,更是入可治国,出可运筹帷幄的人物,连史家也不吝溢美之词:“邺侯(李泌)经邦纬俗之谟,立言垂世之誉,独善兼济之略。”就是说,他治国济世十分擅长,出谋划策也很少有,算得一位救时宰相。
对大理和吐蕃来说,此时更形成咄咄逼人之势的,是镇守蜀地的剑南西川节度使,已不再如过去的鲜于仲通那般脑残那般无能了,而是唐朝历代剑南西川节度使中最为得力的一位,即“懿文经武,保合昌运,左右德宗,格於皇天”的韦皋。
大唐的日历,翻开了新的一页。
大唐,已经昂首阔步,走向中兴。
此时,南诏王阁罗凤已经离世,新的南诏王是他的孙子异牟寻。
1
本来,阁罗凤死后,按照父死子继的制度,南诏王位应当交给他的儿子凤伽异的。凤伽异是南诏历史上很英武的人物,文采武功,堪称一流。他十岁的时候,进入长安,因为应答清朗,语言得体,很得玄宗赏识,“授鸿胪少卿,因册袭次,又加授上卿,兼阳州刺史,都知兵马大将”,很小就头角峥嵘,引人瞩目。尤其回到南诏后,在阁罗凤和大唐三次决战中,凤伽异更是身先士卒,独领一军,取得战斗胜利。后来,阁罗凤又“命长男凤伽异于昆川置拓东城,居二诏,佐镇抚。于是威慑步头,恩收曲靖,颁诏所及,翕然俯从”,也就是让他自率一军,向滇东发展,占领昆明,筑城驻守,威慑各地,抚平曲靖,所管辖的部族,都服从他的命令。他不只是武事出众,文采也很不错,在大败唐军后,吟诗一首道:“天径云开马蹄扬,旌风卷虹霓。角号海螺,声震古道。铎鞘金鞍少年郎,盔插山茶独一朵……”很是写出他大胜之后,一派潇洒自如的样子。
如果他身体健康的话,阁罗凤死去,王位是他的无疑。
可是,他却已经英年早逝。
阁罗凤抹着眼泪,很是伤心,也很是无奈。于是,老来的他就将昏花老眼瞄准了凤伽异的儿子,也就是异牟寻。异牟寻也十分突出,继承了他爹凤伽异的良好基因,“颇知书,有才智,善抚其众”。当然,这个“颇知书”是唐人的看法,估计让异牟寻写诗,和李白杜甫相比,远远不如,可是在政治才能上,他则远远要超过我们的诗仙和诗圣了。
异牟寻才登基时,大概也并没有将唐朝放在眼里,甚至没有放在眼角看。
他不再提他爷爷阁罗凤的回归言论了,不再提“我自古及今,为汉不侵不叛之臣”的话了。他大概觉得,现在的大唐和开元年间相比,GDP远远不如过去,自己不如搞独立,想怎么干就怎么干,回归大唐干嘛?找个太上皇管着,脑子有病啊?再者,自己身后还有战斗力超强的吐蕃撑腰。吐蕃的战斗力,连唐人都不得不唉声叹气地承认,“西戎之地,吐蕃为强。蚕食邻国,鹰扬汉疆”。吐蕃人有快速机动部队,快马长槊,来去如闪电,一寸寸蚕食着大唐的领土,让大唐元首寝食难安。
异牟寻依靠这样的霸主,还怕什么唐朝?
于是,在大历十四年,也就是779年,当吐蕃赞普送来鸡毛信,约异牟寻一起去唐朝领土内转转,来一次逍遥游的时候,异牟寻毫不犹豫,很高兴地答应了,可以!
立马,他就搜腾出南诏的家底,组织南诏百战健儿,“悉众二十万入寇,与吐蕃并力”,旗帜招展,金戈映日,准备去大唐疆域,好好秀一把肌肉,展室一下自己的能耐,告诉唐朝人,我爷爷很牛,我爹爹很猛,我异牟寻也不是孬种,也是一位纯爷们儿。
吐蕃赞普见了,嘎嘎乐了道,兄弟,你先请。
吐蕃赞普智商不低,每次出兵,弄一支联合部队,自己担任总司令,抱着大印,却不冲锋陷阵,不亲临一线,而是带着自己的人马呆在后面看风景,“必以蛮为前锋”,就是以南诏军队打冲锋,当炮灰。这样做,在吐蕃赞普认为,是很划算的买卖,只赔不赚。只有异牟寻这样的傻萌,才会点着脑袋,高兴地说,要得,然后鞭马而去,兴颠颠地跑在前面。
他不知道,异牟寻如此痛快地答应,带着自己的子弟兵跑在前面,也有他自己的算盘。他认为,冲在前面,南诏士兵不但不吃亏,还会获得丰厚的利润:首先,唐军简直是娘子军,不堪一击,三次进军,让自己爷爷捻蚂蚁一样,不费吹灰之力,就给捻没了,以至于“白日晦景,红尘翳天,流血成川,积尸壅水”。自己爷爷盖世武功,从此传遍天下,每个人听了都会翘着拇指夸一句,阁罗凤,纯爷们儿。这样的机会,自己为什么不抓住,狠狠表现一把?其次,也可以趁机在吐蕃人眼前狠狠露一手,让他们看看,南诏健儿,独立至今,仍慷慨激昂,宝刀不老,筋骨仍强;最主要的是冲在前面,攻下城池,那儿的花花世界鸳鸯蝴蝶,可以供自己狠狠抢一把,满载而归,在银行卡上增加一笔来路不明的财产。
因此,在进行战斗动员的时候,异牟寻和他爷爷当年的战斗口号大相径庭。阁罗凤当年面对强敌压境,骑在马上,奔驰在南诏健儿军前,红着眼圈悲壮地大吼:“自可齐心戮力,致命全人,安得知难不防,坐招顿政。”意思是,我们起来反抗,是因为被逼,因为走途无路才这样的,不反抗等着挨刀,那不是脑残吗?
异牟寻却不是,他召集队伍,挥舞长剑,骑着马跑到队伍前面,却鼓着腮帮子,扯着嗓门儿动员道:“为我取蜀为东府,工伎悉送逻娑城,岁赋一缣。”鼓励士兵替自己攻下成都,自己已经相好那儿的地形了,想用它做自己的东都,自己要去看看,天府之国究竟如何。另外,大家不要让那儿有一技之长的人撒丫子溜了,得给抓回来,带回逻娑城,到时,每年赏给士兵们一匹绸缎,做为酬劳。这口号喊得很狂傲,也很自满,好像蜀地已进入了自己的腰包,好像胜利已经撞在了自己的鼻尖上了。
说完,他一鞭马,指挥进军。
当时南诏进军的路线,分两路而来。
异牟寻坐在马上,看着前进中的队伍,一脸的阳光,哼着云南小曲,准备用一次辉煌的胜利,为自己的才能做一个非常完美的注释,让所有人都对自己刮目相看。
可是,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,一次南诏历史上最大的失败,正在悄悄地等着他。
2
异牟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自己麾下士兵的战斗力,已经远远低于他爷爷阁罗凤时代的。阁罗凤当时出兵,是出于无奈,有着一种逼上梁山的悲壮气氛。南诏军在无路可走时,同仇敌忾,光膀子上阵,瞪圆血红的眼珠子,最终大败唐军,让其片甲不留。阁罗凤之兵名哀兵,古人言,哀兵必胜,说的是士兵已经被逼无路可走,杀出一条活路,一定能取得胜利,取得辉煌。
可是,异牟寻这次出兵是骄兵,骄兵必败,也是兵法常识,更是一个颠扑不破的哲理。
异牟寻之败,在出兵时,就几乎已成定局。
他这次出兵属于侵略,说白了是一次乘火打劫,而且,他想劫掠的目的,在他的动员令中,已经暴露无遗。这明显是为了他自己个人的私欲,为了自己个人享乐,而不是南诏受到了唐朝威胁到。因此,士兵们不可能有过去那种战斗力,以及决死之心。相反,唐朝的士兵,这次是哀兵,是抗暴,是卫国。
另外,他出兵前,根本没有研究唐朝的情况,换言之,他对国际形势没有做一个充分了解,就盲目进军。他想进攻蜀地,甚至连蜀地统帅的特点,以及擅长都没有弄清,就屁颠屁颠上路了。
他的这次出兵,因此也变得和当年唐朝出兵攻打南诏很有些相似了:时势相异,攻守异变,历史玩了一个大逆转。
最主要的是,为了对付异牟寻,唐朝已经派出唐中期著名大将,和郭子仪前后辉映的李晟,暗暗做好了准备。
李晟,放在中国名将史中,无论和谁相比,都毫不逊色,都气冲斗牛。他冲上战场,可以亮剑厮杀,骁勇无敌,是一员前锋将;他做为统帅,又计谋高超,让人难以预测。年轻时,在攻打吐蕃的一座城隘时,唐军死伤累累,难以攻下。当时率领三军的,是唐朝名将王忠嗣,他非常生气。这时,一个年轻的军士冲出来,抽弓搭箭,嗖的一箭,将守城将军射死,城隘不攻而破。王忠嗣见了,满脸微笑,高兴地拍着他的背说:“此万人敌也!”这人就是李晟。他从此跟着王忠嗣,冲锋在抗击吐蕃一线战场上,屡建奇功,由战场一兵一直做到神策军都将,统帅着元首的卫戍部队,完成从奴隶到将军的华丽转身。后来,他还率领士兵剿灭叛军,收复长安,为统一大唐江山,立下汗马功劳。因此,谈到他,唐末诗人皮日休赞颂:“吾爱李太尉,崛起定中原。骁雄十万兵,四面围国门。一战取王畿,一叱散妖氛。乘舆既反正,凶竖争亡魂。巍巍柱天功,荡荡盖世勋。仁于曹孟德,勇过霍将军。”皮日休在诗歌里,总结了李晟的功勋,安邦定国,覆灭叛军,收复国都,底定山河,将他和霍去病、曹操相提并论,说他兼具二人的长处。
当然,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。
异牟寻当然不知道这些,他带着二十万南诏健儿,一路马蹄哒哒,点燃烽火,高举狼烟,以至于蜀地百姓“人率走山”,纷纷逃亡,躲进山里。
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这样的顺利,是李晟的诱敌深入的计谋。
此时,李晟为统帅,已经“发禁卫及幽州军以援东川,与山南兵合”。军队不多,但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,是唐军的无敌刀锋。尤其神策军,本就是从天下劲旅中选拔出来的,属于铁血健儿,用来保卫京城,保护元首安全的。这次,看来唐德宗也希望通过一战解决云南问题,因此下足了血本。
极品将军,带着极品士兵,几乎带着偷袭性质,去攻打一支骄兵,不打则已,打则必胜。
按照《资治通鉴》记载,李晟带着几千兵士,大败南诏军队,并且发扬了|“宜将剩勇追穷寇”的精神,胜利之后,毫不歇息,一口气将南诏军赶到大渡河边,南诏士兵纷纷落水,或坠落山崖,伤亡人数高达十余万。司马光距李晟时代,已经过去了二百多年,不可能亲闻此事,所叙事实很可能是根据《新唐书.李晟传》而来。《新唐书.李晟传》的叙述,要比《资治通鉴》简略得多,寥寥几十字道,“诏晟将神策兵救之。逾漏天,拔飞越等三城,绝大渡,斩虏千级,虏遁去”。书中并未如《资治通鉴》那般细致,也未具体书写两军对阵厮杀的情节。而且,由《新唐书》隐约可见,此次战神出手,用的不是正规战,而是奇兵。否则,用几千人,以两军对阵的方式大败二十万南诏精锐,并损其十万,太过于传奇了,即使如李晟那般的名将,也是不可能的。
纵观李晟用兵,善用奇兵,并非一味蛮来。
根据《新唐书.李晟传》记载,笔者个人认为,这次李晟可能运用了闪电战。他带着京城卫戍部队,集结于蜀地,按兵不动,等到异牟寻攻入蜀地后,他让部分部队正面防守,以牵制南诏军攻坚。自己则带着精锐,突然出发,绕过异牟寻的主力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翻过一座名为漏天的险关,马不停蹄,快速攻下南诏的三座城,直插到大渡河边。也就是说,李晟根本就没打算和异牟寻堂堂对阵,一决胜败,因为以几千人对付二十万,没法取胜,他采取了迂回包抄战术。
一旦兵临大渡河,就预示着这次包抄战已经成功,胜利在望了。此时,南诏军得知消息,一定会军心大乱,急速回军的。李晟只需埋伏部队,静静等候就可以了。南诏健儿征战多日,疲惫不堪,此时又远征归来,更是疲累之极;再加以家乡可能被占,人心惶惶,军心坠地。以这样的军队,进入埋伏多日的李晟军中,不战则已,战则必败。如果南诏军队不回军,也是不可能的,二十万南诏军出境,国内已无重兵防守,唐军渡过大渡河,如入无人之境,很快会攻陷其都城大和城的。
高手出手,一招致敌。
一切,都在李晟的预料中。
一切,也都按着李晟的预料,一步步施行。
异牟寻一听,李晟渡过了大渡河,自己退路被截,顿时大惊失色,再也顾不得抢劫什么歌儿舞女了,更不管什么成都了,毕竟自己首都重要,于是长剑一挥,喊声回军,南诏大军,仓皇而归。唐军守军乘势反击,由于长久失败后取得一次胜利,更是热血沸腾,摔起脚丫子使劲追赶。异牟寻的归途,又有李晟的神策军埋伏堵截,再加以云南山高地险,路陡崖深。当年,唐军进攻云南,三次大战都几乎只轮不返,很大程度,就是吃了山川悬崖的亏。
现在,这些也成了魔鬼的咒语,降临到南诏士兵的头上,绊住他们的马蹄。
南诏军队气喘吁吁,一路冲杀,一路奔逃,一路攀高攀低,或落在江水里,或滚下山崖,其状惨不忍睹。最终,异牟寻艰难曲折地逃回首都,清点自己带去的南诏健儿,“悉众二十万入寇”,竟然损失一半士兵。
战争中,唐军所击杀的南诏士兵并不多,《新唐书》记载,“斩首六千级,禽生捕伤甚众”。最要命的是山崖江水的杀伤力,以至于“颠踣厓峭且十万”,有的书上说八、九万,大致相当。
后世史家认为,唐人有大吹法螺的嫌疑,为自己的脸上贴金,可是,从后来的事态发展来看,这个记叙是没有什么水分的,很可能是真实的,甚至还超过了唐史记载的数字。
总之,这一次用一句歌词来说,异牟寻有些“伤不起”。这次失败,直接印象着后来南诏,甚至影响着历史的走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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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诏建国至此,已经几十年了。几十年中,对于唐朝的战争,南诏一直处于上风,有一种战必胜、攻必取的态势,很是我武惟扬的。
而唐朝呢,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,堂堂一个东风不败般的国家,被打得满地找牙,眼冒金星,死伤二十多万人马,甚至患上的“恐南诏症”,以至于这次进攻蜀地,南诏出兵一路杀来,“蜀土大震”,百姓惊慌不已,四处逃窜。
大概也因为这个原因吧,抱着打则必胜的思想,异牟寻几乎将国内精锐全部带出,反正唐军已经被打怕了,只有抱着脑袋等着挨打的份了,不会有什么别的招数,何不去狠狠显示一把自己的强大力量?可是,异牟寻怎么也没想到,这个李晟竟然反其道而行之,主动出击,玩了一招二战中希特勒的战法,闪电出手,闪电穿越,闪电般横扫千里如卷席。
南诏的精锐,几乎一战被消耗一半。
南诏首都太和城,经过异牟寻祖孙两代经营,已经很具规模了,这儿城墙坚固,宫殿高耸,人烟辐辏,很是繁华,用阁罗凤自己的叙说,“戹塞流潦,高原为稻黍之田;疏决陂池,下隰树园林之业。易贫成富,徙有之无。家饶五亩之桑,国储九年之廪。荡秽之恩,屡沾蠢动。珍帛之恩,遍及耆年”,这儿人工水库碧波荡漾,水田如镜,园林蔽野,家家植桑,户户纺织,国库充实,自给自足。国家经常拿了东西,赏赐给上了年纪的人,让他们老有所依,老有所养。而且,从唐军数次大军压境片甲不归的情形推测,这儿算得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,也算险要之处了。因此,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,异牟寻是不可能嘴皮子一撇,轻易放弃这样的地方的。可是,异牟寻这次却放弃了。回到南诏,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,经过反复思考,异牟寻咬咬腮帮子,决定迁都。公元784年,迁都史城。几年后,也就是787年,再次迁都为阳苴咩城。史书记载,“异牟寻惧,更徙苴咩城,筑袤十五里”,也就是说,他并不是心甘情愿迁都的,是战争失败后,不得已做出的选择。阳苴咩城,也就是今天著名的文化名城大理。
今天,走在古城里,街道是青青的石板。城墙上,藤萝一抹碧绿,仿佛在告诉人们,岁月是如何沿着这古城墙,一寸寸爬过的;当然,还有街巷,还有木楼,还有雕花镂空的建筑,如古塔,如寺庙。时间,早已过去了千年,可是,风还是昨日的风;水还是往日的水;古城,还是当年的古城。沿着街巷,一个人悄悄地走,不发一声地走。这时,一颗心也就变得清清静静的了,有一袭说不清的忧伤,竟然微微地荡漾上心头。这,大概就是怀古之情吧。想想当年,南诏大败,在此版筑,兵士工人,贩夫走卒,挑担推车,搬砖送瓦,打夯灌浆,场面一定是很宏大的,也是很繁忙的。究竟是谁,慧眼独具,来到这儿,选中这个地方为都城,以至于大理古城背靠苍山,面临洱海,占尽天时地利,也占尽了无限风光;以至于这座古城,,在长达四、五百年里,成为都城,成为攻不破的堡垒。是郑回吗?有时我想可能是的,可历史没有记载,不便妄猜。可是不是郑回,又能是谁,将这座古城设计得几乎与中原城市别无二致,充满一种典雅,一种大气,一种韵致,一种智慧。这个设计者,因为这一座城,就足够永垂青史了。大理多云,雨也不少,招手即来,多情得很。这时,在细雨中打着一把伞,轻轻走在古城小巷中,听着隔壁女子叽哩嘎啦地笑着,或者唱着“大理三月好风光哎——”一颗心也跟着柔柔地飘,无尽头地飘。抬起头,墙头上或招展着一簇儿花,或笼罩着一丛绿荫,让人的心格外熨帖,也格外宁静。大理人爱养花,“家家流水,户户养花”是真实的写照。在细雨中走累了,漫步登上小楼,找一处靠窗的座位坐下,看风雨中的古城,一派迷蒙,好像一幅清淡的水墨画一般,轻轻在雨中晕染着,悄悄地润泽着,有着一种彻心透肺地享受。这时,会不自觉地想起,当年的异牟寻,是否坐着车子,在这古老的街上匆匆走过,他的眸光里,一定充满着忧郁,充满着焦虑,也充满着对南诏的前途的担忧吧。
因为这一座城,异牟寻也足够不朽了,何况还有后来的功业。
当时的大理城墙,长十五里,算得一座很大的城了。阳苴咩城离中原的距离,毫无疑问要远一些,相对更安全些。这大概也是从李晟的袭击中得出的经验,避免唐军再次出军,渡过大渡河,兵锋直指自己都城,让自己感到脖子后面凉飕飕的。
只有怕了,手里掌握的军队不够用了,才会迁都避战。由此可见,异牟寻这次真的是被打痛了。
另外,从吐蕃赞普的态度,也可看出,南诏这次吃亏不小。做为超级大国的吐蕃赞普,和所有的世界霸主有着相同特点,吃软怕硬。在阁罗凤时代,阁罗凤大败唐军,将缴获的甲仗、粮草,以及俘虏的士兵,押送着让吐蕃赞普参观时,吐蕃赞普眼珠子瞪得圆圆的,表现得十分敬佩,而且马上送给阁罗凤仪仗、还有印信,“赐为兄弟之国”,称阁罗凤为赞普钟,也就是兄弟的意思;册封凤伽异为“大瑟瑟告身(官名),都知兵马大将”,亲热得拍膀子称哥们儿。
现在,吐蕃赞普态度立马变了,“吐蕃封为日东王”,将其降封,再也不称兄弟之国了,再也不拍膀子喊哥们儿了,而是让南诏变成属国。这些还是次要的,最主要的是,吐蕃赞普公然向南诏摊派赋税,“责赋重数”,数目很大,让南诏百姓不堪重负。
吐蕃赞普除此之外,还借助同盟互助条约,马上派出自己的陆战队,进驻南诏的险要之地,安营扎寨,“岁索兵助防”,让南诏派出军队,帮助防守,作战。
这些,都是此次战争失败后发生的。
也就是说,趁着南诏战败,吐蕃势力,已经趁机插手南诏的赋税、内政和军事,甚至后来还延伸到了外交方面。
南诏的主权,正在一步步丢失。
阁罗凤通过铁血取得的权利,也在一步步失去,即将化为泡影。南诏此时,已经沦为吐蕃的附庸国,离亡国也就一步之遥了。
吐蕃每战让南诏士兵打前锋的目的,也终于彻底暴露出来:南诏和唐军作战,无论哪边胜利,对吐蕃赞普而言,都是一种收获,是一种胜利。唐军失败,他一箭未放,一兵未损,却能够以老大的身份,去分一杯羹,不,应当是一碗羹。至于拼命厮杀的小弟南诏,也只能吃到一杯羹。如果南诏失败,力量受损,吐蕃又可以乘机将自己的力量渗透入南诏,将其一步步变为自己的半殖民地,或殖民地。
异牟寻面对这种情况,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,谁让自己考虑不周,进入人家的圈套,他气愤地说:“吐蕃阴毒野心,辄怀搏噬。有如媮生,实污辱先人,辜负部落。”他觉得自己对吐蕃的欺凌,含羞忍让,犹如偷生,实在对不起先人,对不起百姓,对不起苍山洱海。
此时,他唯一的方法,就是想法破局。破局,不只是为了自己,更是给即将被吐蕃覆灭的南诏,找一条全新的生存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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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书谈及异牟寻,说他聪慧,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。当年的唐玄宗,在发动南征南诏的过程中,为了自己的面子,抱着一种用肉头撞金钟的办法,即使撞得一头包,撞成了脑震荡,也仍然一头一头地撞着,直到将大唐险些撞成植物人,险些万劫不复。
这是一根筋,也是一条路走到黑。
这样的人,要么是傻子,要么就是精神上出现了问题。
在这方面,异牟寻显示出自己的外交灵活性,变通性,在失败之后,在军力耗损,已经不足以抵挡外来侵略的时候,他犹疑着,在选择新的出路。
这时,一个汉人衣衫飘飘地走出来,手指一指,给他指出一条充满光明的路。
这个人,就是他的清平官郑回。
郑回对南诏的发展,甚至对后来大理的发展,都具有极大的作用,甚至可以说,他对于后来几百年的云南和中原王朝的关系,都起着不可替代的开启作用。
史书上说,郑回是唐朝的官员,祖居相州,也就是今天的临漳。天宝年间,参加科考,运气不错,一张试卷交上去,竟然考中进士,放到西泸任县令,西泸地属巂州。如果不发生唐代南征的事,郑回也可能一直当着县令,或者回归中原,做更大的官,总之和其他平庸的官员无别,喝着小酒,听着音乐,兴趣来了,写一首绝句。可是,在唐代和南诏发生战争后,郑回的命运也随之出现一百八十度的改变。阁罗凤带着南诏军队,攻打巂州时,城破,郑回“为所虏”。阁罗凤这人十分有眼力,善于识别人才,和郑回交谈一番,眼睛就瞪大了,觉得这人实在了不起,于是“重其惇儒”,为他取了个名字叫“蛮利”,请他教导自己的子弟。
郑回接受了任务,不接受也不行啊,人在屋檐下,不能不低头。
这个任务,在中原就是太子少傅,或者太子太傅,是很重要的官职,也是很光荣的官职。想想,你教的不是别人,教的是未来的国家元首,能不骄傲吗?
但是,在中原,当太子老师可是轻不得重不得的,轻了,遇见一个顽皮的太子,起不了作用。重了,元首不高兴,太子也不高兴,将来登基后再和你秋后算账,诛灭你的九族,甚至十族。
可是,郑回却没有那样想,也没有那样担心。
郑回在南诏,将自己放在老师的位置,严格执行师道尊严,将凤伽异、异牟寻,还有异牟寻的儿子寻阁劝,三代太子都没当太子看,当成自己货真价实的学生,一旦学习不认真,一旦调皮捣蛋,对不起,老夫子吹胡子瞪眼,拿起戒尺,噼里啪啦就狂揍起来,以至于史书道,“俾教子弟,得棰搒,故国中无不惮”。好在当时的阁罗凤祖孙几代,也没有将这位老学究告上法庭,说他体罚学生;更没有秋后算账,开刀问斩。
而且,由于体罚,这三代太子都教育得很成功。
捎带着,就是这几位太子成为国君后,看到老师,尊敬的同时,也很有些害怕。南诏的民风,实在淳朴得可爱,也厚道得可爱。
《滇史》谈到郑回的功劳,说得很明白,“滇人自尹道真受经归教,始知有诗书,然其君长莫能崇尚,故诵读者少。及郑回宣扬儒术,文教始振”。尹道真即尹珍
既然是自己的老师,有文化,有道德,有才干,那么,提拔到高级领导岗位上来吧。异牟寻登基后,除了让郑回继续担当教导太子的任务外,还让他当了清平官,也就是中原的宰相。当时的南诏,清平官一共六个,大概郑回是首相吧。异牟寻一旦有什么事情,一时解决不了,总是如一个学生一样,“事皆咨之”,请教自己的老师。也因此,郑回开始“秉政用事”,走上南诏的政坛,左右风云。
其他五位清平官呢,一看,国君如此尊敬郑首相,大家能力又不如对方,没有羡慕嫉妒恨,反而“事回卑谨”,都很尊敬他。估计这几个清平官,也是老爷子的学生,也对老先生是既尊敬又害怕。因此,老爷子做了清平官后,把他的体罚制度也一并带到了朝堂,带入议事厅。这些清平官一旦处理事情不合规则,郑老爷子很不爽,就吹胡子瞪眼,拿出了戒尺,在朝堂抓住这些清平官,“或有过,回辄挞之”。
这里没有你争我斗,有的是一种单纯,一种纯粹的师生关系。
也因为这样,在南诏走上险途时,没有像当年的大唐,一直向前冲,以至于最终一头撞下万丈深渊,险些粉身碎骨。南诏,在最危急的时刻停住了脚步。因为,这儿有一种民主,有一种其乐融融,没有高高在上,没有冷冰冰的拒谏。
5
郑回给异牟寻的主意,就是投靠唐朝,寻求保护。当时的南诏,如果想摆脱吐蕃的殖民统治,唯一的办法,也只有这样。
因为,随着唐朝国防力量的恢复,军队战斗力的提高,此消彼长,吐蕃的军力,在大唐的弯刀下,越来越有些不如过去那般无敌天下,甚至难以抵御大唐一隅了。吐蕃出兵,也屡屡乘兴而去,大败而归。
这时,为了对付吐蕃和南诏,大唐选择的剑南西川节度使就是韦皋。
在整个大唐,可以这样说,韦皋是最为称职的剑南西川节度使。当然,后来也出现了一位,就是晚唐的李德裕,他走上舞台,再次和吐蕃,还有南诏PK,上演一次韦皋当年的历史,书写一部属于他个人的功绩。只不过此时,无论南诏,无论唐朝,都已经到了夕阳晚照的时期,给历史留下最后一撇身影最后一声叹息罢了。
唐朝建国之后,并不重视蜀地,认为其是国家一隅,没有放在心上。可是,安思乱后,这个地方的作用就凸显出来,变得尤为重要了。特别是唐玄宗,在安禄山即将进入长安时,冷汗直冒,撒丫子抹油溜到了蜀地,最终得以安全回归。此后,唐王朝再次注意到,将来如果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,蜀地仍可成为最后躲避灾难的地方,毕竟“蜀道之难,难于上青天”,剑阁崎岖,栈道难行,冷兵器时代,躲在这儿,就等于躲进了保险柜。最主要的是,王朝躲在这儿,经过喘息,经过一番整军经武,还大有反攻回去的机会。
后来,黄巢带着自己的百万大军,气势如虹,攻洛阳,下函谷关,克潼关时,唐僖宗再次将祖上唐玄宗西逃的情景剧,一丝不差地上演了一遍。只不过,这次他没有上演马嵬驿挥泪勒死美女的大剧,因为,他没有美女可推卸责任。但是,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,蜀地到了唐中后期的重要性。
蜀地在唐中后期,成为大唐重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,是随着安史乱后,吐蕃成为唐王朝的又一个主要敌人,甚至成为致命威胁。吐蕃一旦进兵,第一个打击目标,绝对是毗邻的蜀地,朝发夕至,不用车粼粼马萧萧,和唐王朝决战中原。吐蕃赞普智商很高,去中原,精疲力竭,等于上门挨打,过去攻入长安后惶惶而归的情景印象太深了。自己现在去攻打蜀地,闹得沸沸扬扬,就可以引诱唐军,使他们远距离赶来支援,这样可以围点打援,给唐军以毁灭性打击。
由此,过去做为大唐后方战略基地的蜀地,呼的一下就变成了前沿,成为和吐蕃人烟尘千里、铁血决胜的沙场了,成为吐蕃一心想攻克大唐铁定要守住的第一道防线。
于是,唐朝不得不慎重对待蜀地的节度使了,再用鲜于仲通那样的人,无异于将蜀地送给吐蕃,将一方百姓置于吐蕃铁蹄之下了。
朝廷千挑万选,于是选中了韦皋。
韦皋用自己的政绩,还有军事上的巨大做为来证明,大唐的选择,是非常正确的,是绝对英明的。
唐人在后来论及韦皋的功劳时,极口赞颂道:“韦太尉皋镇西川,亦二十年,降吐蕃九节度,擒论莽热以献,大招附西南夷。”尤其论莽热,是吐蕃大相兼东鄙五道节度使,也就是吐蕃的国务卿兼东方军团司令,曾带着十万铁军,围攻韦皋下辖的雄州,韦皋一战败之,并将论莽热活捉,送到长安。处理这位吐蕃国务卿,唐德宗有礼有节,责备他擅自兴兵,点燃烽烟,给两国造成伤害。同时,赦免他的罪过,赐给他一套房子,给他一个官职,给他一份俸禄,让他在京城安度余年。
至于韦皋对大唐的贡献,有的史书说得更为具体,“数出师,凡破吐蕃四十八万,禽杀节度、都督、城主、笼官千五百,斩首五万余级,获牛羊二十五万,收器械六百三十万,其功烈为西南剧”。整个吐蕃,能有多少胜兵,多少武器?由此可见,打败吐蕃,韦皋实在功不可没,实在贡献巨大。大唐之后,吐蕃再也难如大唐时那般,铁甲如水,刀枪如林,大概也和韦皋的战绩有关。得一干吏,守土保疆,造福一方,在韦皋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,难怪“蜀人服其智谋而畏其威,至今画像以为土神,家家祀之”。一个公仆做到如此地步,死后也应该含笑九泉了。
而韦皋初起时的辉煌,是以降服南诏为整个战略的第一步。
6
异牟寻在郑回的劝说下,尤其大败之后,不得不抛弃过去的傲慢,和对唐人的轻视,第一次瞪大眼睛,打量起中原地区,打量起那个刚刚在战火硝烟里恢复的王朝。第一次,他感觉到,自己再也不能以天宝时代的眼光,去看那个王朝,去对待他们的战斗力了,去对待他们将军和士兵了。
那个王朝,在血与火中,已经重生了,已经成为一把斩金剁铁的钢刀了,再也不是当年那般锈迹斑斑的钝刀了。
可是,他心里还是二乎,还是犹豫彷徨,自己毕竟和大唐有着血海深仇,当年三战,自己祖父可曾覆灭了大唐二十多万人马的啊,那可不是一个小数,不知对方现在的态度如何。另外,做为大唐的附庸国,不知这个宗主国将来会如何对待自己,如像吐蕃一样,将自己做一个马仔,时时颐指气使,那岂非前门拒虎,后门进狼?
他独自在宫殿里徘徊往复,想得脑仁子痛,也拿不出办法。
因为,他毕竟不同于他的父亲,他的父亲当年是去长安留过学做过官的,对大唐国策,还有大唐对待附庸国的制度,是很清楚了。他可从出过国门,谈起大唐,两眼一抹黑,什么也不知道。
这时,还是他的老师郑回赶来,看他在归附吐蕃和大唐间来回摇摆,荡秋千一样没有定准。郑老师马上建议,拿定主意,不必小女生一样犹豫不决。
至于原因,郑回说得很明白:“中国有礼义,少求责,非若吐蕃惏刻无极也。今弃之复归唐,无远戍劳,利莫大此。”用今天的话说,就是大唐王朝的人都文质彬彬的,很有礼仪文化的,这点唐诗可以作证。因为有文化,举止文明,因此对待附庸国,就不会像吐蕃赞普那样,十分贪婪,十分苛刻。郑回说到这,还举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,就是一旦归唐,就不需要派出陆战队,帮着唐朝去防守各地要塞;也不比负担一笔沉重的军火费,这可是一笔很划算的生意。郑回这样说,当然有着个人的偏见,他毕竟是大唐的人,对故土有着一份抹不去的深情。同样的,这话也确实点中的吐蕃的软肋,若不是吐蕃欺压太重,异牟寻也不会改弦更张。
异牟寻低着脑袋一想,自己整天派兵,还要出饷,帮着吐蕃防守要塞,帮着吐蕃挑起战争,给吐蕃当炮灰,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。
他于是点点头,认为自己的老师主意实在是高。
郑回在南诏处于歧途时,起着很大的推动作用,今天,对于这个对民族团结做出很大贡献的人物,我们所知甚少,即使史书有所记载,也是寥寥数语,语焉不详。好在,在剑川石窟的石雕中,我们还是能隐约想见其风采,他坐在异牟寻的旁边,长袍大袖,纱帽高耸,一脸的儒雅,一脸的书卷气荡漾,是一个典型的老帅哥。
郑回提出建议,异牟寻有些心动,可心动不等于行动,甚至距离行动,还有长长一段路要走,这中间有荆棘,有险关,有暗滩,不可能一蹴而就。
当时的南诏,已经受着吐蕃的监管,甚至有的要塞,也驻扎着吐蕃的陆战队,监管他的利罗式,“甲士六十侍卫”,对他的防范也十分严密。异牟寻想要和大唐联手,要想有所动作,稍有不慎,就会让吐蕃赞普知道。届时,吐蕃军队来一个中心开花,在南诏国内发动兵变,将异牟寻抓起来,也不是没有可能的。所以,对于郑老师的提议,“异牟寻善之,稍谋内附,然未敢发”。
7
几乎在异牟寻希望归附唐朝的同时,韦皋也同样认识到,要打击吐蕃,并彻底将其赶回去,就必须降服南诏。降服南诏,在韦皋看来,就是“斩虏右支”。
这个办法,在中原王朝对外战争中,经常运用,也经常见效。当年的汉武帝,为了彻底打败匈奴,解除北方的威胁,就一度派出使者,涉沙漠,渡瀚海,千里迢迢,历经艰难,联络大月氏等部落,以及西域三十六国,其目的也是断匈奴右臂,取得左右夹击的效果。
汉匈战争的结局,证明这种办法是成功的,以至于匈奴大败,流涕而歌道:“亡我祁连山,使我六畜不蕃息。亡我焉支山,使我妇女无颜色。”卷起帐篷,漂流远方。
韦皋从中间找到灵感,得出具体的方法,于是,开始广泛搜集南诏的信息,从中提取自己急需的。
当他听说,异牟寻准备归降,尚处于左右摇摆时,马上敲定一个计划,准备从后面将异牟寻推上一把。
机会,不久也就到了。
韦皋上任后,借助朝廷中兴的威望,“招抚境上群蛮”,竭尽全力,搞好民族团结。这些部族当然高兴,纷纷归附,到了成都,去拜见韦皋,有的甚至远至长安,拜见德宗皇帝,一睹天颜,高兴得载歌载舞。有的部族酋长知道异牟寻心里的那点小秘密,就悄悄告诉了韦皋,异牟寻也想归附,可就是摇摆不定。韦皋知道后,高兴得鼻涕冒泡,自己想睡觉,马上就有送枕头的来;自己肚子刚饿,就有送酒菜的来。他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,马上为此上了奏章,告诉朝廷:“今吐蕃弃好,暴乱盐、夏,宜因云南及八国生羌有归化之心招纳之,以离吐蕃之党,分其势。”建议朝廷,目前吐蕃发飙,千军万马,从高山雪原直冲下来,对大唐发动战争,血雨腥风,防不胜防,扰乱盐、夏,威胁中原,以至于大唐边疆烽烟千里,哭声震天。现在南诏各部,已经厌战,都有归附之心,应该趁着这个机会,赶快招降他们,从而分解吐蕃的兵势,打击吐蕃的气焰。
唐德宗接到奏章读了,连连点头,当即颁发文件,认为韦皋的建议很对。同时授权韦皋,全权处理这事。
韦皋接到命令,当即给异牟寻去了一封信,告诉他,还是回到大唐的怀抱吧,别再在吐蕃那儿当马仔了,那样对自己不利,对自己的国家和百姓也不利。
异牟寻得到韦皋的信件后,暗地派出使节,跑到成都告诉韦皋,自己特想早日回到唐朝的怀抱,只是机会未到,须待以时日。
为了促使南诏早日回归,韦皋思索再三,咬咬牙,决定偏锋出剑。
贞元四年,即公元788年,吐蕃出动十万大军,再次发动对大唐的凌厉攻势,牛角号响彻长空,马蹄声犹如惊雷,取高屋建瓴之势,俯冲下来,大有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之势。出兵的时候,吐蕃赞普没有忘记南诏,依然将其拖在自己好战的战车上,一块儿冲向战场。当时,“云南内虽附唐,外未敢叛吐蕃,亦发兵数万屯于泸北”,做出进攻的态势,配合吐蕃健儿作战。异牟寻的这种做法,有点骑墙行为,唐军胜了,自己暗地早已与之有联系,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出现损失十万军士的大败;吐蕃胜利,自己是同盟,可以趁机分一杯羹,少不了得点好处。
可是,韦皋不给他这个机会。
韦皋写了一封信,在信里,洋洋洒洒,将自己文采狠狠显摆一把。文章除文采斐然外,还高度赞扬了异牟寻,能抛弃和唐朝过去的仇恨,幡然醒悟,回归大唐。韦皋在信里还高度表扬,异牟寻这样的行为,实在是明智之举,是英雄行为。然后,韦皋找了个精致的银盒子,将信装在里面,签封好,没派人直接送给异牟寻,而是马蹄哒哒,送给了东蛮。
东蛮此前已和韦皋联系,相互间缔结了攻守同盟条约。东蛮人“南倚阁罗凤,西接结蕃”,现在突然回归唐朝,让霸主吐蕃很不满。吐蕃为了对付东蛮人,也悄悄派出地下工作者,深入到东蛮,侦查情报,便于将来对东蛮发动进攻。吐蕃间谍毫不费力地就偷到了这个银盒子,屁颠屁颠跑回去,双手交给吐蕃赞普。
吐蕃赞普打开银盒子,里面是一封信,打开信一看,气得双眼直冒火花,马上发布命令,派出一支两万人的铁军,马蹄如鼓,奔驰而去,驻扎在会川这个地方。会川,是云南和蜀地交通冲道,在吐蕃赞普想来,这样以来,看你还归附不,看你和唐朝再眉来眼去不。
这个做法,有点弱智,对方要归附,在于心已经归附。吐蕃赞普不怪自己对待对方手段不妥,不怪自己好战让小弟们反感,反而希望通过占据一地,隔绝双方交往,断绝对方归附唐朝的想法。这样以主人防贼的态度自居,不但起不到丝毫作用,相反,却将南诏更进一步推向自己的对立面,推到韦皋这边来了。
就这一点来说,吐蕃赞普这次交锋,已经在韦皋面前败了一招。
异牟寻得到情报后,也火了,自己给吐蕃人卖命,吐蕃人竟然如此对待自己,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他一拍桌子决定,不给吐蕃人当炮灰了,当天带着自己的军队开拔,“引兵归国”,回了云南,将吐蕃兵扔在蜀地,处于孤立和被动挨打的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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投稿 : [email protected]顾问:红柯 远洲
编审 : 刘力编辑 : 巩蓉 李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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